恰到好处的笨 - Stay Foolish

恰到好处的笨 - Stay Foolish

通过这样一本小书阅读著名的费曼的人生,让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时候学习成绩好,我曾经被很多人夸过。甚至连早在初中就开始谈恋爱的我,都成了学校里的一种奇葩存在 —— 我和我的初恋女友公然在校园里出双入对,但学校领导和老师都睁一眼闭一眼 —— 只因为她常年是年级前三,而我一般是前五。听说曾有其他早恋的学生被处分甚至要劝退,对方搬出我们的例子喊冤,教导主任轻飘飘说了一句「你们也考到年级前十,随便你们怎么谈恋爱」。

这句话我不知道真假,只是从一个同学处听来,那时候全班兴起了一个诡异的氛围 —— 早恋的、捣蛋的、打架的,都是前十选手,学习不好的同学们都循规蹈矩默默不语,每天刻苦的完成着繁重的作业,而我们一干人等却不怎么写作业,经常骑车出去玩耍。那时我们的班主任已经换成了著名的揍人化学老师 —— 在《卧谈教师节 - Teachers In My Life》一篇曾经写过。她的大名响彻校园,曾经将我抓住威胁要开除,直到我经历一次中考拿出了好成绩后才化险为夷。

当然也有副作用,就是那时候没有养成刻苦学习的好习惯,到了大学遇到一样聪明或者更聪明的人,自己却无法用勤奋获得助力,便原形毕露了 —— 当然这是后话。

初中的我不比现在的学生,现在的小朋友什么都知道,身为小学生就可以讲解生理卫生知识,而我在初中对男女之事仍然懵懂,那时候反而更享受的是与聪明人在一起的感觉。那时的女友坐在第二排,我在第四排,横向还隔了若干座位,距离比较远,而我们最喜欢的事就是考试讲卷子环节 —— 那时的大考小考,卷子发下来之后,老师总要从头讲到尾,每道题讲一下并给予点评,此时就到了我们互相挑衅的有趣时刻,特别是老师说某道题有点难度,大多数同学都没做对,我们就会与对方对视,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同学们的鼻尖与笔杆,如果发现对方错了而自己对了,就会露出胜利的姿态与表情,反之就会撇撇嘴或翻白眼。

我们也曾经如此跨过千山万水,在上课时玩纸上打飞机或者猜数游戏。前者是在格子纸上画几个固定形状的飞机,然后以坐标值互相投弹,如果投中了飞机头就炸掉一架,而投中机身则需要给出一系列反馈,自己根据反馈来设定下一次投弹的位置。后者要难一些,防守方设定一个四位数,攻击方猜出一个四位数,如果位置和数字都对了,就叫做 A,如果位置不对,数字对了,就叫做 B,防守方要给出 AB 的反馈,例如防守方的数字是 1234,而攻击方给出的数字是 4321,则反馈就是 0A4B,然后进攻方根据反馈再猜,直到猜中为止。一般如果不是运气好蒙对的,差不多也要用个六到七次才能胜利 —— 之所以我对这个游戏印象深刻,是因为后来没人跟我玩了,我自己用 QBasic 写了个小程序给我出题,我来猜,一种孤独感跃然纸上 —— 这又是后话了。

我自己可能算不上特别聪明的人,但这不妨碍看到聪明人会让我产生兴奋感,《发现的乐趣》里一篇文章里提到他的一段经历。费曼记录了他最初受邀参加曼哈顿计划 —— 美国研制原子弹的秘密项目 —— 之后的一次开会:

他们开会时,我也获准参加,因为我了解正在开展的工作的原理,他们开会时会问我一些问题,然后我们会就那问题展开讨论。接着,某个人会提出一个观点,比如说康普顿,他就会提出一个不同的观点——他的观点往往很正确,确实是正确的想法,他坚持说就应该“这样做”。而另外一个人会说,也许我们要考虑另一种可能性——这与康普顿的观点刚好相反——我们得考虑这种相反的可能性。我都快跳起来了!

他,康普顿,他应该站出来反驳的,他应该重申一下他的观点!你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大家围着桌子辩论。最后,委员会主席托尔曼开口了:“好了,我听了大家的发言,我认为康普顿的意见是最好的。现在,我们要讨论下一个问题了。”那情景太让我震惊了,委员会的人能提出那么多不同的观点,每个人都能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每个人都记得别人说了些什么,用心倾听别人的想法,最后归纳总结,选出最好的想法——没有必要一再申明自己的看法,大家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真正是高手过招,你明白吗?这太让人震撼了,他们确实非常了不起!

看到这段的时候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多么美妙的工作场景,我想费曼应该也是被这一切迷住的。当然费曼厉害之处在于,他发现了其他聪明人之后,他马上就跟上了 —— 他也是其中之一。例如他们在 IBM 的计算机坏掉,但是计算任务又特别紧急的时候干了这么一件事:

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研究出了整套人工计算所需的所有步骤,以及机器计算所需的步骤,比如乘上这个数,然后加上这个数,再减掉那个数。我们设计好了程序,但是我们没有机器来测试一下!那么我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按照我的安排,我们准备了一个房间,里面坐满了女孩子,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台 Merchant 牌计算器。这个女孩负责乘法运算,那个女孩负责加法运算,还有一个女孩负责算出立方数;我们手上有很多卡片,是索引卡片;其中一些女孩的任务就是计算这个数字的立方,然后把计算结果传给下一个人。这个人相当于乘法器,那个人则相当于加法器,我们用人力代替机器进行循环运算,解决了所有的困难。我们就用这种方法工作。

结果,我们计算的速度(大大提高)——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组织过这样的集体计算,每一个做计算工作的人,都需要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的计算步骤。但是福特(Ford)想出了这个好主意,它确实比其他任何方法都要快得多,照他这个办法,我们的计算速度与IBM机器预计能达到的计算速度不相上下。

费曼几乎做过我们这些渴望成为聪明人的人眼中的所有牛逼事迹,但整本书我最喜欢的一段,是关于科学的精神,以及拜货族的隐喻。

在南太平洋群岛,有一群人被称为“货拜族”。“二战”期间,他们看到飞机降落在岛上,飞机带来了很多好东西,现在他们希望那样的好事还会发生。于是他们想办法铺设了一条像跑道一样的东西,并在两旁生了火,又做了一个小木屋,让一个人坐在里面,头上套了两块木头,像是头戴式耳机,上面还有些竹条,像天线一样支棱着——那人相当于飞机调度员。然后他们等待飞机降落。他们把每一件事都模仿得很好,看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和他们以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但是,这没有用,没有飞机会降落。我把这些东西叫作货拜族科学,因为它们遵循科学研究的所有规则和形式,但是它们独独没有核心的东西,你也看到了,飞机并没有降落。

我看这段的时候想到好多东西,还好拜货族只是模仿了形式,还没有自己发展出一套相生相克的理论来试图完善这个形式的哲学内核,那才真的是没救了。

费曼对于那种所谓的「哲人智慧」心存警惕,在他看来,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无非是对自己无力解决问题这一现实的回避。实际上形而上的哲学没有对任何科学起到一点正面的作用,更不论宗教神学。这一点让我想到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动不动就「本质上是」的大聪明。

我过去的工作生活中,总能遇到这样的一些人,他们一般都是高傲的老板或者投资人,总之是上位者,他们看待一个事物时,总喜欢用「本质上就是 xxx」这样的大聪明句式,例如「披萨本质上就是肉饼」、「咖啡本质上就是一种豆浆」、「搜索引擎本质上就是云计算」等等,试图将新东西拉到自己熟悉的话语体系内。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我都持续的嗤之以鼻,很多时候,细节比那些所谓的本质重要的多,「本质上是」的思考方式,除了在酒桌上增加谈资,没有丝毫价值。试图用「本质上是」来指导行动的,也会跌进细节的沼泽而不可自拔。

也许我们在态度上还是要「笨」一点,而把聪明才智用来解决一个个具体的问题,世界才会真的一点点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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