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千岛之国 - Indonesia, Etc.:Exploring the Improbable 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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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忽略的千岛之国 - Indonesia, Etc.:Exploring the Improbable Nation

我最早听到印尼这个国家的名字,还是小时候的一段相声。谁说的已经忘记了,整段相声就好像小学生在争论谁更博学,互相提问与列举世界之最,记得中间有一段说到:「千岛之国,印度尼西亚」。

上次在读《失落的卫星》(读书笔记《去中亚 - Among The Stans: A Central Asian Journey》)的时候,就萌发出一个感慨,人类的慕强性格是相通的。我们一说外国就是西方发达国家,而美国人脑子里压根不存在外国。其实这都是一个思路:仰头向上。看过中亚这个自己以前从不了解的地区后,又打开一本,看看印尼。

我最早听到印尼这个国家的名字,还是小时候的一段相声。谁说的已经忘记了,整段相声就好像小学生在争论谁更博学,互相提问与列举世界之最,记得中间有一段说到:「千岛之国,印度尼西亚」。

而印尼这个国家,后来的最强记忆就是排华与针对华人的屠杀,再多就是巴厘岛 —— 甚至我之前还以为巴厘岛是马来西亚的。但看完书才知道印尼这个国家真的有点意思。

说印尼是千岛之国,确实有点不公平,查了一下数据,印尼的岛竟然有一万七千多个,从东到西的国土跨度有 5000 公里,差不多相当于中国的最东乌苏里江到最西帕米尔高原那么远,还有 300 多个民族,曾经有世界第三的共产党员数量。这国家压根不像是一个国家,就如序言中梁文道提到的,是一个巨大多元的「想象的共同体」,简直如同散装江苏的 Max Pro 版。

更糟的是,负责掌管森林的两个政府部门——环境部和森林部——竟使用不同的地图。2010年,印尼总统曾推动统一绘图计划,但毫无进展。两部门虽一致赞同印尼有必要完成统一的国土利用分布图,但在讨论应该根据何方资料绘图时却无法达成协议。一幅地图上出现了约4000万公顷的原始森林,另一张地图则未纳入这片丛林。换句话说,某个部门“漏掉了”一块面积大于日本领土的雨林。

每个岛就像一个村镇,有不同的传统和生活方式,直到有一天来了人说你们以后就是印尼人了,可以想象这个国家建国的时候会经历什么,可能数清楚自己的岛不要漏掉谁,都是个很麻烦的事。当然也许独立前的荷兰殖民者已经数过了,但不同地区和民族之间的互相杀戮连绵不绝,针对华人几次打杀的只是浪花中稍大一点的而已。

看到过一种说法,说热带的人都比较懒,这种说法有一点歧视的意味,但如果仔细观察,似乎也有点道理,但不是不思进取,而是因为没必要。我经常往返海南,每次都远离旅游景区天天逛菜市场的我,能感觉到当地人的那种闲适感。虽然现在消费主义盛行,也为居住在热带的人民平添了很多新的欲望,换更好的手机,换更大的电视,更好的车,但整体气氛却与内地不太一样,店铺开的时间更短,各行各业的人也更佛系,热带气候下农作物不用太管也能长得不错,而炎热的中午更加不适合工作,只适合去喝老爸茶。

老爸茶是一种用红茶加白砂糖,兑上大量冰的简单饮料。冰化了可以加冰,茶没了可以添茶。在有厚厚房顶以抵挡炎热的食档中,破旧斑驳的折叠桌和廉价塑料凳子从中总有一位瘦骨嶙峋又晒到黝黑的中年人无言枯坐,呼呼吹着风扇,面前摆着一杯老爸茶,一只叉烧包,好像一位沉默的印第安老人。

这种热带人的懒散在我看来是一种优越,人类的欲望总是难以填平,不如关注当下,睡个午觉,不仅不应该批评,反而应当反思一下我们自己卷出天际的生活态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而印尼,大概是一百倍的海南岛吧。

海南兢兢业业的提供服务的人多数是内地人或几代内的内地移民。就如同在印尼,所有的成功的商业都是华人在经营,他们不想得罪任何人,一波波的排华浪潮早已让他们不敢学中文,不敢与任何人起冲突。他们起早贪黑,就如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老乡一样工作着。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记载着新加坡华人移民苦难的牛车水 ——(简短的访问游记《新加坡国家博物馆与牛车水原貌馆 - Passing Through Singapore》

这本书的作者伊丽莎白·皮萨尼作为一个生于西方而久居印尼的记者,也会错愕于此地的农业之省心,随便撒几个种子,用脚踩一踩,过几个月就可以去收获了。还有众多储量世界排名第一的矿藏,例如沥青矿 —— 我才知道沥青还有矿,过去我与作者想法一样,以为沥青是石油炼油的副产品 —— 印尼的沥青主要销往中国。工人们只需要从地里挖个坑,把沥青装在卡车上运走,就完成了采矿,而半路的遗撒,经过卡车的碾压,一条柏油马路就自动建好了。看到这里简直让我瞠目结舌。

热带的物产,伴以海岛间慢速的交通。印尼并没有什么钱,修不起太多机场,海岛间肯定要用船往返,可以想象这个国家会有多么悠哉。所以印尼人最热衷的职业,就是考公务员。

印尼自有一套规则,作者将其成为 KKN,大意就是「利益输送」,描述这套生态费了作者很多笔墨,大意就是大家提供资源给家族内的人,帮助其仕途成功,反过来他再安排家族内的子弟就业、拿到项目等等。几乎任何一个印尼人,不论是海边抓海参的黑黝黝的渔民,还是种芒果的大叔,或是只剩下两颗牙齿还被槟榔染黑的老婆婆,总能数出一个沾亲带故的公务员亲戚,并且在关键时刻 —— 无论是给村子修路,还是给某个侄女安排一个学校老师的职位 —— 印尼的教师非常多但赚的很少,胜在稳定,大多是靠裙带关系安排上的 —— 都能找到一个公务员亲戚来帮忙。

担任教职最容易挤进令人垂涎的公务员行列,地方政治人物也总是为其支持者提供教职,于是学校里被安插了一堆立志当公务员、无意作育英才的人。这些教师的心态与印尼官僚如出一辙,认为他们可以弹性上班、随意休假。

“民主”在印尼还是个相当新的概念,许多人以为只要选出全国和地方的领导者及立法者就是在实践民主,因此印尼的选举活动多得惊人。老百姓可直接选举总统、国会议员、省长、省议员、县市长、县市议员和村长,每五年都得参加七项不同的选举,所以选民非常了解印尼的民主运作模式,而且人人同意一件事:在全国如火如荼地推展的地方自治和民主制度已将利益输送/贪污营私变成更必要、更普遍的行为。如果你想当选县长,就得砸下大把钞票,不但要收买某个政党支持你,还得承担造势活动所有成本。

虽然开销大得令人咋舌,但你只要去某个竞选办事处待上几星期就不会大惊小怪。除非你有万贯家产,否则必得靠借贷来支应所有选举活动费,日后还得偿还债务,败选者势必陷入财务困境。据称印尼每次选举过后,精神科的病患必增无疑,严重负债者还会自杀。

有趣的是,在当地人眼里,这种利益输送与营私舞弊或贪污受贿,完全不是一类问题。

现在的印尼人可不像过去那么能够容忍营私舞弊的行为,假如县长为了金屋藏娇而兴建私人豪宅,或是利用前往雅加达洽公期间躲在五星级饭店里陪年轻女艺人嗑药,印尼选民会把这类贪官污吏赶下台。虽然民众对其他类型的“贪污”(未履行约定、不好好铺路)屡生怨言,却没有人因利益输送而丢官[插图],原因在于选民依然期待他们的大人物能够继续照顾他们的宗族。如今印尼各地都在力行民主,几乎人人皆有办法在该体制中找到某个层级的大人物为他们输送利益。

不由得想起来我家乡的小城,我小的时候就观察到,人们好像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做什么事都要找个熟人,不要说是孩子上学这种大事,甚至家里买个电器、去医院看个病啥的,都要找熟人,仿佛没有熟人就如同单人过海,形单影只。当然后来我想明白了,人情关系也是一种货币,在货币供应不足的前市场经济时代,能够替代某种交易或支付的功能,让社会得以润滑并运转起来。

这产生了一种密如蛛网的无形关系网络,这种网络内部的交易成本比较低,但对于小城来说,网络单一且密度过大,生活在关系网之外的人,例如进城的农民工,外地移民等,已经没有足够多的空间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来到北上广大城市。大城市的关系网络仍然存在,但被巨大的城市撑得稀疏,让我们不依赖关系网也有足够的空间来生存和成长。

这个国度,就像一个小号中国,又像一个大号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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