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 - All About the kitchen

Photo by Webvilla on Unsplash

烟火气 - All About the kitchen

《收山》是一本小说,我写读书笔记通常会绕着小说走,因为起承转合自有其规律,说多了会发生剧透,读者不喜,说短了如同腰封,索然无味。但是这本书有点破例,这本书我太喜欢了,就短短的介绍一下。

例行推荐最新上线的一期节目 —— 津津乐道的子栏目《津津有味》,一档烟火气十足的美食播客栏目。

也许是因为岁数大了,便格外喜欢烟火气。甚至连去寺庙丛林观礼,都会被这所谓的烟火气感动,而烟火气的根源是什么呢?是厨房。这承载着一日三餐,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场所,既是生存所需,也是精神归处。如此才会前有《舌尖上的中国》后有《李子柒》,美好的食物,是中国人永远的会心一笑。

shoushan.jpg

《收山》是一本小说,过往我写读书笔记通常会绕着小说走,因为起承转合自有其规律,说多了会发生剧透,读者不喜,说短了如同腰封,索然无味。但是这本书有点破例,这本书我太喜欢了,就短短的介绍一下。

有评价说《收山》是北京版的《繁花》,但久居北京的我对《繁花》的沪上风情我难以感同身受,相信如果《繁花》是上海版《收山》,那一定也是一本好书。

收山讲述的是文革结束到改革开放中间,一间传统的北京老字号饭馆中十几年的故事,其中有师父与几位徒弟之间发生的纠葛、有徒弟之间关于继承地位的明争暗斗,也有夫妻、同事间的小故事、小争端与小欢喜。读着读着脑海里还会浮现出北京人特有的说话强调与方言,让人身临其境。

尤其让人爱不释手的是,作者对于厨艺部分的描写,极尽详细,却又不脱离剧情,让人没有突兀或炫技的感觉,整本书一气呵成,相信所有热爱厨房和热爱美好食物(特别是烤鸭)的你,都会喜欢的。

下面摘抄一段,一次厨艺考级现场的片段,主要出场人物是陈其与杨越钧,杨越钧是万唐居第三代总厨,陈其是他的徒弟,比较轴,田艳是陈其的妻子,「我」也是杨的徒弟:

陈其完全是个天才,他在用雕出的图案,讲故事。

他先握住一把二号圆口刀,比着模子,刻铜钱,刻玉兰树,刻犬牙花边,再对准田艳描好的圆印,刻去一条一公分宽的瓜皮,然后屏住气,在旁边两指宽的地方,环绕着直插下去。很快,冬瓜肚子呈出两个相连的半圆。陈其又换上一把特制的斜槽木刻刀,收住劲,细细去掉一小块皮,按田艳画的边线,雕双鸭戏水。由眼睛到尾巴,甚至是翅翼末梢的羽毛和水草的叶子,穿针走线间,栩栩如生。难得之处,在于有皮的青色图案和无皮的白色瓜肉,也都仿若珠联玉映一般。他仍不满意,走火入魔了一样,在前鸭的尾巴下,又修出一条曲曲弯弯的水纹。水草上的花,还贴着后鸭头顶,令整个画面,既显紧致,又添生趣。陈其每次下刀处怎么承接,我看不懂,可两只野鸭,一个回头张望,滑行河上,一个竖起翅膀,如影随形,这样的意境,却是一目了然。我和田艳,又一次在他身边,看入了神。

“规定时间快到了。”我说。

“我可不管它。”她说。

————

百汇回来了,他和田艳抢着把茭白带到点心间做初加工。别家店的,有用胡萝卜拼喜鹊登枝,也有拿玉米笋雕梅花扇面,还有的找鸡肉摆龙凤呈祥,就算够费力了。他们早叫了服务员来,送大堂给评审打分。陈其却仍在不声不响地打理着他的冬瓜盅,玉兰树上环环相扣的条枝和花苞,像是烧在素青瓷瓶上的釉彩,几乎以假乱真。田艳把茭白、香菜和海蜇递给我,我再转交给陈其,他又把冬瓜盅交给我,让田艳最后修一遍底脚。百汇守在门口,随时准备喊服务员。陈其把茭白刻好后,又叫田艳焯水,拌味精和麻油,他负责撕海蜇片,泡进糖醋汁里,再把肉脯剪成牡丹花瓣。继而,冬菇丝为须,盐水虾为身,红豆做眼睛,又是火腿、叉烧、香肚和青蒜,逐层逐片地嵌缝出展翅扑闪的样子,一对立体形的黄翅红斑纹蝴蝶,算是活了。

“到底好了没有?”田艳忍不住又问。

“合进去,端。”陈其点了点头。

“万唐居陈其,这边。” 百汇喊来女服务员。陈其和田艳轻轻地把冬瓜盅抬起,放到她的托盘上。

“姑娘,小心。”

女的听了,耷下脸,没说话就走了。

————

等考核卫生和雏形的老师一走,周围已无外人,百汇对陈其讲:“二哥,考级而已,又不是国宴,你都码出三层小楼了,不是摆得越高,分也越高,你盖房盖上瘾了。”

陈其这时才肯笑了,田艳见他这样,自己也抿起嘴。我也说:“只要别判超时就好。这么好的东西,不提有师父主审,就是随便换谁看,也是要做状元的。”陈其收起笑脸,归置起家伙。田艳说:“屠经理,这次考下来,他能不能上灶,你心里有数就行。”我说:“真到那时,五兄弟都在炒锅上,想想都是一景,万唐居哪有过这种场面,师父也会得意。”话刚出口,却听楼道里一声“呀”出来。

陈其抄起一双筷子,先蹿了出去。我问田艳:“怎么了?”她说,她也不知道。

终于在大堂的通道上,我们看见陈其堵在女服务员身前。他举起筷子,撑接住稍有偏斜的牡丹,托盘上的蝴蝶,有如被雨水淋过一样羸弱。

“你他妈七老还是八十了?我这菜的形儿全被抖乱了。”他捧筷子的样子,如同在给亲儿子喂药。

“嘴放干净点,所有人里数你最慢,我才着急交差。还要端这么个又蠢又笨的破冬瓜,算我倒霉。”她把鞋半退下来,看有没有崴脚。

田艳要接过托盘,叫他们小点声,别让外面的评审听见。女服务员不肯撒手。这时监考的王永海又来看怎么回事,我们只好先把陈其隔开。

————

杨越钧的脸,俨然一块生铁。他先问:“刚才那句是谁骂的?”

坐他旁边的友谊宾馆主厨徐万年说:“这道蝴蝶牡丹冬瓜盅,真是绝了。我跟冷荤打了半辈子交道,这菜巧妙精细就不说了,单看心思,就不是应付考试。”

杨越钧又重复问:“刚才那句是谁骂的?”周围的老先生们知道,这个场是圆不下来了,也就没人再讨没趣。女服务员把刚才陈其的话,添油加醋地重复一遍。

————

杨越钧压着火,叫考试者过来,要问话。陈其直头直脑地,大步走到考官面前,也不报姓名,不做讲解。“这菜起的什么名字?”

杨越钧眼皮都不抬。“杨妃梦蝶。”陈其脱口而出。

老人的眉毛,像煤火苗一样,瞬间冒了起来。我生平从未见过,一个师父,会用如此眼神去看他的徒弟。杨越钧猛拍一下桌面,吓了旁边的一跳

。“哪个杨妃,你见过吗?拿走,不评!”

————

有没明白过来的,悄悄问老人,不评是多少分。“不评能是多少分?零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就好像公堂之上,最令人望而生怯的,是“回避”和“肃静”两面字牌。杨越钧何时何故,这样动过怒气,我想他们不明白的,是这个。

那天是王永海、百汇和我,三个人连拉带劝,把陈其带离考场的。他起初尚未反应过来,加上本身也瘦,我们就像收纸人一样,把东西挪个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陈其诈尸似的,突然回过神,指着大堂的方向,骂不绝口。

“别说芝麻大小的万唐居,把全北京的技师捆起来,轮番跟我比,敢不敢!零分?再说一遍,我听听。”百汇抱死了他的腿,又喊我快扒住前胸。

只有田艳,站在我们面前,泪如雨下

写饿了,今天晚上吃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