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中人 - The Red Mar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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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中人 - The Red Market

上大学时的某一天,隔壁宿舍的同学带来一只头骨,准确的说是没有下颌骨的一只头骨。他说是找医学院的同学借来玩的,很多人不太敢碰,但作为男生宿舍来说,拒绝这类恐怖玩意就表示承认自己是个怂货,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强颜欢笑把玩了一下,当然我也不例外。

上大学时的某一天,隔壁宿舍的同学带来一只头骨,准确的说是没有下颌骨的一只头骨。他说是找医学院的同学借来玩的,很多人不太敢碰,但作为男生宿舍来说,拒绝这类恐怖玩意就表示承认自己是个怂货,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强颜欢笑把玩了一下,当然我也不例外。

这只头骨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并不是文艺作品中所谓「白骨」的样子,而是不均匀的黄颜色,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颜色一般是由氢氧化钠(烧碱)溶液进行处理,溶解皮肉而剩下的骨头,这是一种尸体制备方法,没有经过后期处理与抛光,可能是医学院自己做的,而不是买来的商品人骨标本。因此这只骨头并不是如塑料或玉石般光洁,反而有点像那种桃酥点心的手感,似乎用力摩挲就会掉下粉末,好像也带着一股桃酥点心的味道。

这只头骨的主人应该是一位成年人,牙齿缺了几颗,捧着他的面孔,凝视着空洞的眼窝,我感受不到任何神秘的信号,这就是一块普通的有机物,不知道来自何方。

而同样不知道来自何方的,还有一位颈带铁链被深锁山村,讲着不知名方言的姑娘。这位「铁链女」曾经震惊了整个微博,但对微博背后这片真实世界的震动到底有多少,谁也难以说清。「铁链女」与那只不知名头骨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人体市场」的一部分,这市场的交易对象从整个的活人,到血液、器官、骨骼,还有卵子、代孕,甚至药物实验。这些人体市场都有赖于「链」才能存在,当然不是丰县姑娘脖子上那种链,而是供应链。

人体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商品,一方面人体组织过于精密以至于无法使用工业方法批量制造,另一方面,由于医疗和科研,又有大量的需求。这时候人体组织乃至活人,就成了一种中间状态。完全市场化固然不可取,但完全禁止也不可能,很多等待输血或器官移植的病人只能等死,很多不孕不育希望领养儿童的家庭也将孤独终老。

在《人体交易》这本书里,美国作者斯科特·卡尼揭开了人体买卖的一角,虽然这一角很小,但是也足够骇人。

曾经为了防止事情恶化,很多国家的法律规定,人体的部分或全部的交易,都采用捐献制度,任何金钱交易都是禁止的,这可能会防止一些可怕的事,但是供应量远远不够,而人体组织的一个典型特点,就是向上流动。也就是说穷人的部分身体会流向富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不管是血液、骨骼、器官还是婴儿,这种单向流动听起来就透着一种邪恶的气息。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主要的流向就是印度等穷国,流向英美等发达国家。而事实上靠捐献肯定是不够的,地下供应链始终活跃着。

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开头说过的那种科研用人骨标本。供应不足外加需求旺盛,催生了印度的大量盗墓贼,在印度的人体组织出口禁令出现前,基本上每年出口的骨头就有好几万之多,后来即使禁止了,还是一样可以走私。甚至因为儿童的骨骼更稀有珍贵,还有绑架儿童杀死制成骨骼标本的案例。我想这应该是对「人」这个物种最粗暴的利用方式了,各种血汗工厂起码还是让你去劳动,而这个产业只是要你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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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搜集穷人与当地太平间的尸体,这样是不够的。有的公司为了增加供应量,便在人死前先购买人体,谁要是答应死后捐出自己的尸体,就可获得小笔现金。不过,自愿捐赠方案太过缓慢又不可靠,公司要是用这种方式运作,可能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取得一具特定的骨骸;而与此同时,新鲜的尸体已葬入土中,随时可供取用。因此,正如殖民时期的美国以及英国的情况,骨骸用品公司将盗墓视为唯一的方法。历史再度重演。

西方国家对骨骸的需求无可遏止,而诱人的现金也引人犯罪,因此西孟加拉邦的墓园都被盗得空荡荡的。一九八五年三月,发生了类似伯克和海尔案的谋杀案件,某人骨贩子出口了一千五百具儿童骨骸,随即遭到逮捕,整个产业因此吓得暂停运作。由于儿童骨骸相当稀少,加上又可呈现骨结构发育的过渡阶段,因此儿童骨骸的价格比成人骨骸要高。印度的报纸上写着罪犯为取得儿童的骨头而绑架杀害儿童。

类似的还有绑架并拘禁抽血的血液农场、集中管理的代孕工厂等等,有买卖就会有杀害。

直至一九九八年,卖血在印度地区不仅是合法行为,而且也是主流职业,背后有强大的工会和商业捐赠者权利组织支持。不过当印度转向全面的自愿捐血政策后,血液价格便开始高涨,从一品脱五美元涨到将近二十五美元,对于许多一般患者而言,简直是高不可攀的天价。虽然法律规定买血属于非法行为,但是印度政府没有能力建立替代的制度,缺血问题扩大到所有依赖稳定供血的医疗产业。血液成分——包括红细胞以及用于阻止血友病患者失血的凝血因子——的需求量呈现爆炸性的增长,迫使印度最后不得不开始每年从国外进口价值七千五百万美元的血液成分。(奇怪的是,这些血液成分有许多来自美国捐血人。美国是全世界最大的血液出口国之一,其血液出口产业每年总收入高达数十亿美元。)

二〇〇二年时,印度让代孕合法化,这是印度政府促进医疗旅游的其中一步。自一九九一年起,印度向资本主义靠拢的新政策生效,私人资金开始流入印度,推动了服务外国人的世界级医院的兴起。在印度可低价孕育胎儿,不会受到政府官僚作风的阻碍,这个消息传开,促使印度代孕旅游业稳定成长。从体外受精到生产的整个过程,派特尔的诊所收取一万五千至两万美元的费用;虽然美国有少数几个州允许有偿代孕,但足月生出孩子的代价却是五万至十万美元不等,而且很少有保险会出这笔费用。德里的代孕顾客乔丹说:“印度的优点在于妇女不会抽烟喝酒。”即使美国代孕合同也大多禁止代孕者抽烟喝酒,但乔丹说:“我比较相信印度人说的话,美国人比较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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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人口拐卖也很常见,儿童拐卖的终点常常是以领养方式进入美国有钱的中产家庭,这有时还会让人感觉安慰,因为儿童本人的阶级是在上升,虽然是以一个罪恶开头,但结局通常没有太坏,而女性的拐卖就不一样了,女性的拐卖常常有个美好的开头,例如离开山村,嫁给更好的人家,结局却非常凄惨。

“这是个出口儿童的产业,”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的南亚媒体主任莎拉·克洛(Sarah Crowe)表示,“假使领养机构的第一要务并非关心儿童权利,而是想着如何谋求利润,那么就等于打开了严重滥用职权的大门。”

从丰县的事件中能看出拐卖案件的复杂性。书中作者提到一个案例,印度的一个被拐卖的小童,经过侦查,最终指向了一个美国收养家庭,但因为两国法律问题,收养家庭并不想配合,只答复说出于儿童心理健康的角度,十八岁后才会告诉他一切,留下印度的父母痛不欲生。

而发生在中国的类似事件,看到很多报道说,如果被拐卖的女性已经与收买者组成家庭有了子女,实际上到最后愿意决然抛开孩子回到老家的女性很少。一个刑事案件经过几十年,已经蜕变成了家庭伦理剧。这不仅发生在一国一县,这简直就是人类的里世界。

可能只有人类能真正由工厂批量生产出来,才能解决这一切。但那时,这一切可能也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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