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多多少少都会遇上几个神棍。
神棍这个词我是从尹老师那里听来的,尹老师是一位总也毕不了业的不得志博士,那年,他是我的合伙人,为了追求某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理想,拖着三十五岁的高龄去读博,却卡在毕业这个关口,一卡就是很多年。他这个状态刚好是个吸引神棍的体质。
那是一个秋日午后的星巴克,阳光斜斜的穿过尹老师的蓬乱的头发,将他的侧影钉在地上,他推推久未清洁过的眼镜 —— 他的眼镜和我的车类似,基本上每年最多洗两次,我不止一次的疑惑他是如何透过这种人造迷雾看清前路的。
什么是神棍?我问。他说,你看,是这样,好比你是一块乐高…… 我说尹博士你打住,别给我打比方,咱能不能好好说事。他哦哦了两声,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博士这样说话习惯了。
他清清嗓子接着说,好比你是个烙饼的,你一天只能烙一百个饼,但你要是搞个烙饼平台,一头对接美团一头对接厨师,你只需要接个单,你就能把全国的饼业垄断了,是不是非常牛逼,这时候再把大模型放到你的接单系统里,你连人都不用招了对不对?
我说你是认真的?他说不,我只是给你演示一下什么是神棍。我面露狐疑,那他给我画饼图的是什么呢?尹老师微微一笑,其实神棍主要有两类。
其一是神棍掮客。这种神棍通常出没于各种体制内单位附近,厅局夹克白衬衫,岁数一般不小,看起来好像是个办公室主任,注意,他们的头发会有点油,手上常有手串。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声称自己有各种资源,可以帮你对接各种人,饼画完了就走,如果你干成了,他会再次出现拿走 15% 的收益,如果没干成,也无所谓,他手里可能有一百个饼已经送出去了。
另一种是神棍老板。这种神棍非常具有迷惑性,他们可能有个不错的过往经历,大厂出身,每日沉迷于给下属描绘宏伟蓝图,案头摆着乔布斯和马斯克的传。他们只会描绘蓝图骗自己,从不脏手干活,干成了当然是老板高瞻远瞩,一旦细节卡住,就全是下属的问题 —— 实际上没有一个能干成。
我忽然想到了我前司的老板。当年我从前司离职的主要原因,是怀疑老板有精神问题,简单的说就是精神病,但现在,我可能要重新审视一下我的判断,难道他只是个无害的神棍?
简单的说,我们当时的工作状态是这样的:
周一早上,老板召集开会,公司的管理层们统一坐在会议室,老板坐在长条桌的短边上,而他左右的两个位置并没有人,似乎有一种活人勿近的气场环绕他左右。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 —— 没错,每个人都有电脑,但是用电脑做记录缺乏仪式感,带本子手写,是和老板开会的基本素养 —— 老板微笑着一拍桌子,开会。
具体开会的内容,主要是老板讲述他的宏伟蓝图,作为一个新兴公司,如何在市场中站稳脚跟,主要靠格局,靠站位,靠模式,靠架构。我听着脑子里满满的形成了一个工作计划 —— 我当时管的产品研发还有交付,差不多除了销售就全管了 —— 同桌的销售老大微笑着看着我说,你只要能做出来,放心,一定大卖。
这是振奋的一天,下午我就在拆解 OKR —— 你没看错,我可能是全国唯一认真使用 OKR 作为工具的人 —— 晚上和研发负责人开会,确定里程碑,还有招聘计划,然后准备拿着这些东西第二天上会和老板确认。
周二早上,老板召集开会,公司的管理层们统一坐在会议室,老板坐在长条桌的短边上,而他左右的两个位置并没有人,似乎有一种活人勿近的气场环绕他左右。每个人面前又都摆着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 —— 这一切仿佛时光倒流,而更像时光倒流的,是老板并没有听我讲计划,而是开始重新讲述宏伟蓝图,格局,站位,模式。但吊诡的是,这一切与昨天讲的好像毫无关系 —— 当然销售老大看着我的时候的表情和话语都一样,你只要能做出来,放心,一定大卖。我脑子中缓缓浮现几个问号,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因为老板讲的故事非常的自洽,我想挑战也没办法下嘴,况且我确实相信这个思路比昨天的要更清晰可靠。
又是振奋的一天,下午我重新拆解 OKR,晚上和研发负责人开会,确定里程碑和招聘计划 —— 当然,我向他们解释了变卦的原因,就是更有高度,更有格局以及更好的商业模式。我重新做了一个计划。并准备拿着这些计划和老板确认。
周三早上,老板召集开会,公司的管理层们统一坐在会议室,老板坐在长条桌的短边上,而他左右的两个位置并没有人,似乎有一种活人勿近的气场环绕他左右。每个人面前还都摆着一个小本本和一支笔 —— 今天时光再次倒流。老板继续讲解了一个新的蓝图,你没看错,新的蓝图。此处省略几万字的吐槽,我重新做了一个计划。并准备拿着这些计划和老板确认。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星期。我确信老板疯了,而且可能是个武疯子。我悄悄收拾了行李,踏上了离开那个城市的火车,在车上我给 HR 留了言,说帮我出一个离职证明,咱们一拍两散吧。老板发来信息,说真的要做这么绝吗,我没有回复,我担心他顺着无线信号过来追杀我。
几年后,我发现这个公司还活着,老板每天做着宏伟蓝图,销售们都在各自倒卖些土特产,考考公务员。莫名的想起慕容复坐在土堆上给一些小朋友散发糖果的场面,当然身边还坐着阿碧。
末了,我跟尹博士说,其实你也有点神了,千万注意啊,不要棍。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