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癌症经历 - My Cancer Experience

L 君说,「假如我患了不治之症,如果医生和家属合谋不告诉我真实情况,我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听友群里的「脑洞很大的黄医生」写的一段话,让我想到一些往事。她写到:

L 君是某综合医院的心理科的医生。和我所在的精神专科医院不同,综合医院的心理科会有更多的跨学科会诊。

最近 L 君发了一条朋友圈,讨论了关于「癌症患者的病情告知」问题。面对绝症,绝大部分(L君遇到的)家属选择对患者本人隐瞒病情,但由于患者的种种情绪问题,又需要心理科医生的会诊干预,一种建立在「谎言」上的「心理治疗」应运而生。

L 君说,「假如我患了不治之症,如果医生和家属合谋不告诉我真实情况,我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在癌症患者的亲友这个角色上,没有什么发言权。当年岳母因癌症而去世,但是全程我并没有陪伴左右,只间或出现,被其他亲戚安排着,没有与病人有过太多交流。岳母去世的那晚我和妻子也不在她身边,夜里听到消息,第二天清早才开车赶去山西。我印象中,对于病情应该还是对患者有一些隐瞒的,而我也相信那是善意。

不过我对于后者来说还更有经验一些 —— 我是癌症病人本人。当然不必太担心,世间如果有一万种癌症,那将是一万种不同的疾病,千差万别,癌症与癌症的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还大,而我得的是危害程度垫底那几种之一 —— 甲状腺癌。

还好当时我有一份不错的医疗保险,能让我坐在和睦家的外科主任的办公室跟他促膝聊天,讨论病情 —— 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代替我做这件事的 —— 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你这个甲状腺结节长大的速度很不正常,穿刺结果是恶性」,大夫看着检验结果。

「恶性是啥意思,是不是恶性肿瘤的意思」,我问。

「你不用担心,大多数甲状腺的肿瘤没什么危害性,所以你很走运,这差不多是危害程度最低的恶性肿瘤了」,大夫解释了很多,我猜可能会有一定几率的患者在这个环节崩溃。大夫甚至不喜欢使用「癌症」这个词,似乎癌症是一句谶语,讲出来一次就会死掉一个人。他们会用更缓和更没有杀伤力的「肿瘤」,力争让对话现场人畜无害。实在问急了才会再加上「恶性」两个字。

「感觉有点酷啊,所以我是个癌症患者但是又没有事,对不对」,我很高兴。我高兴的原因是感觉这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就好像蹦极,你玩了一次跳楼但又不会死,这体验感本身就值回票价了,更不必说我还有医疗保险。

大夫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看了我一眼,「是的,所以你需要手术,术后每天吃优甲乐,每半年检查一次。这个病的原理是这样的 ……」后面我学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知识,大概包括病因 —— 不清楚;预后 —— 一般都比较好;手术方案 —— 达芬奇机器人。最后这个听起来就很牛逼。

在这种高级的不得了的医院,如果你愿意,可以像在学校下课后把老师堵在讲台上一样把大夫问到底朝天,「请给我相关期刊最新的与此疾病有关的论文」或者「请给我论文作者的 email」这种要求都可以大胆抛出,以满足你对自己身体的探索欲望。

我并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或者癌症的臆想,也许是因为早已读过《众病之王·癌症传》,抑或是《最好的告白》,我只是对自己好奇,对手术方案好奇,对手术中要使用的达芬奇机器人好奇,对给我打的麻醉剂好奇,对我醒来后有一部分皮肤失去了知觉的原理好奇 —— 大夫说因为部分表皮神经被破坏了所以有些后遗症,但未来都会代偿,也就是长回来 —— 后来果然长回来了。好奇心打败了一切。

在躺在手术台上的麻醉前夕,我充满仪式感的快速回顾了我的前半生,因为想回顾的事情太多,晕过去的瞬间可能小学还没毕业,下一刻就已经在手术后的观察室了。看表才发现手术比预计的时间长了很多,足足搞了六个小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也许中间停电了,或者机器人暴动了 —— 当然我问了,大夫说体内情况复杂,特别是涉及到喉返神经附近,需要非常细致且随机应变,一切正常 —— 听得我精神一振,紧闭着嘴向大夫点点头,好像两个接头的特工传递了一个了不得的信息后的互相告别。

后来手术还算成功,该位患者至今仍然还活跃在他的人生小舞台上。

road.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