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个二舅 - Life Goes On

每个人都有个二舅 - Life Goes On

忘记了是谁说过一句话,说中国人自古就是「竹节命」,顺一段就是一个劫,顺一段就是一个劫,看的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忘记了是谁说过一句话,说中国人自古就是「竹节命」,顺一段就是一个劫,顺一段就是一个劫,看的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最近一个叫做「二舅」的视频忽然火了,火的莫名其妙,但凡莫名其妙的事情,总有其未知的奇妙之处。二舅是一个生长、生活在小村的人,是一个经历了很多小苦难,有一些小坚持,虽残疾却挣扎在生活中,仍然乐观的人。抛去视频作者自己塞进去的金句以外,还有很多朋友或表示感动、或愤慨、或歌颂、或骂政府。

看着视频中的二舅,我忽然有一种恍惚,似乎我也有这样一位二舅,搜遍了记忆而不得,却想起了我的太姥。

小时候,我跟着太姥一起长大,太姥是我妈的姨姥姥,我姥姥的表姨。实际上如果存在一个家谱,太姥和我的血缘关系可能相当远,不过这不重要,在我记事起,太姥就与我们同住了,她大概比我大了足有七十岁。

她一生有过好几个子女,却全部夭折,没人记得她的丈夫是谁,似乎所有人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很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但却又是个圆脸,不显憔悴,头发花白,总挽成一个发髻,会用个黑色的网子罩住,再横插一只簪子。

她的手指骨节粗大,指甲宽厚,像是干惯了粗活。个子开始变矮,一双旧时代的裹脚。她回忆自己出生的年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是个大户人家,后来日本人来了又走,国民党来了又走,就解放了。她从未跟我提起那些年的往事,似乎早已忘记,却会从箱子底拿出几只银质的头簪,一只凤凰,缀着蓝色的珐琅,凤凰口中还有一条链子垂下来,簪子已经有些变形,氧化成了黑黄色。这是她的嫁妆。

文革时她被剃了阴阳头,剃掉头发的头皮还被刷上油漆,所有东西都被砸扁后消失了,就剩这么几个。我妈说。太姥却似乎从不介意这些事,每天给全家人做饭。

太姥有个针线包,里面缝纫工具一应俱全,是我最喜欢拿出来玩的东西,她用缝纫机做鞋垫,给全家人做被子,给自己做全部的衣服,包括鞋子 —— 小脚专用的小鞋是买不到的。

纳鞋底是个复杂的工作,首先要将没用的布片抹上浆糊贴在一块木板上 —— 她喜欢用家里揉面的案板的背面。要晒干了再贴下一层,一直贴到七八层,厚度达到大约一毫米为止,晾干后整个揭下来,鞋底的主材就算完成 —— 这个叫做「布袼褙(读作 bu ge bei)」。然后做绳,绳子最早是用麻,后来麻越来越难买到了,就用塑料绳,就是那种竖着能劈成无数细丝,而横向又很结实的塑料绳。纵向劈开成几股,每一股头上拴上一根带有岁月痕迹的大骨头。这个骨头可能是某种腿骨,中间有孔并固定着一节竹枝。竹枝是拴绳子的,而骨头本身则被吊起来原地旋转,将绳子拧上劲儿。两条带劲儿的绳子再拧到一起,一根麻绳就做好了,当然麻绳的头要很细,能穿过粗针。

用一个鞋样,比在先前做好的布袼褙上,剪下来一大堆一模一样的鞋垫一样的东西,这个环节是我最喜欢的。然后每只用布条包边,四只叠在一起,再抹上浆糊,压在砖头下面,一个鞋底就粘好了。但这还不行,要用一个锥子,在粘成的鞋底上扎一个洞,麻绳穿过去死命拉紧,然后再扎一个洞,再穿绳拉紧。直到密密麻麻被麻绳布满,这个鞋底才算真的完成了。因为麻绳粗而洞细,拉绳子的时候非常费力,而做好后鞋底的麻绳即使磨断,鞋底磨掉几层,中间的绳头也会让剩下的鞋底紧紧牵连在一起不会掉落。

到这里,鞋只完成了一半。而差不多每年,太姥要为自己做两双鞋。通常过年肯定是要穿新鞋的,她的鞋永远是黑色灯芯绒的鞋面,白色鞋底,穿上新鞋的她也会开心的在屋里用小脚走来走去。

太姥每天的固定娱乐活动是中午收音机的评书,从白眉大侠到童林传,从三国演义到水浒传,到了晚上吃过饭看电视的时间,她却早早睡下了。我似乎从未见过太姥露出过什么愁容,也许她一生的愁苦都已经刻在了满脸的皱纹中,化为了笑容。就和二舅一样。

视频里的二舅是一个不太走运的人,也好像是这个民族的缩影。这个民族从来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不断地将脖子上的命运之索递到他人手里,同时期盼那正好是一位天子,一位明君。同时我们将脖子上的绳索递给别人时,我们也练就了闭气功。如果那人出卖了我们,将那绳索提起双脚离地,我们也不会马上死去,而是会运起内功,苟上几百年,等待下一个机会。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二舅,但更可能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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