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前。
宋之问考上公务员的时候方才十九岁,比单位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年轻,加上他天生长的俊俏高大,周围的人总会议论赞叹说这是少年班出来的天才,艳羡不已。
之所以这么年轻就能脱颖而出进入部委,宋之问的文笔当然很好,经常给领导写材料,慢慢的也写出了名气,与另一位沈姓诗人并称「沈宋」。三十四岁那年,恰逢中央领导换届,因为他的笔头子厉害又有名气,有人举荐他进了办公厅,从此为中央大领导写材料,而这新一届的大领导,就是武则天。
第一次见到武则天的时候,宋之问就深深的被这个女强人吸引了,从小自视为天才被众人拱绕的宋之问非常自负,但当他遇到了一位本应该柔弱的女人端坐上位,这种若有若无的扭曲感让他兴奋异常。宋之问的 m 基因觉醒了。
转眼十几年后,一次与女皇同游龙门石窟,成了他的人生巅峰时刻。背靠那端坐上方与女皇长相并无二致的巨像,女皇让大家赋诗助兴,同事东方虬写的飞快,女皇看了很开心,把锦袍送给了他。可惜袍子在东方虬的手里还没有捂热,宋之问冷笑一声,啪的扔下了笔,举起他写就的新篇,「……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龙门应制》)
女皇一笑百花开。辞藻华丽的诗文很多,但宋之问抓住了女王眉心的那一丝不自信——身为古今第一位女性皇帝,她莫名的感到寂寞与寒冷,也想知道自己与千古的那些男性帝王相比到底有何不同。宋之问一语点醒:「政权轮替,乃是自然规律,只要一切为了人民,你就是千古一帝」。
带着香气的锦袍被从东方虬手里拿走,转而送给了宋之问。宋之问跪在地上,额头贴紧地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常常给女皇写诗文,宋之问终于做出了一次大胆之举:写一封情书。宋之问并不傻,他知道这种事一旦做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一个清冷的夜里,打开新的秘书团组建的通知,其中却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心情差到了极点,那个曾经看着他的眼睛一笑百花开的女皇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忍不住写下了这样的句子「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明河篇》)。
女皇看着这首长诗,宋之问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呵,好一个可望不可亲,乘槎一问津。小宋文采还不错,可惜有点口臭,亲就不必亲了。」周围近臣哄堂大笑,不知是在笑宋之问不自量力,还是笑他口臭。
宋之问从此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女皇和他的男宠们每日吟诗作对,甚至他已经躺平,主要精力都用来巴结女皇的男宠——张氏兄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记起龙门石窟的那个笑容。可惜张氏兄弟好景不长,女皇终于在暮年迎来了一场政变,高层再次换届,新的领导班子还政于李家,宋之问作为上届幕僚,自然被清算,被下放到广东罗定当了一个戍边部队的参谋。从办公厅的高级秘书,到戍边参谋,下放前后的反差巨大到让人恍惚。
宋之问常常梦到长安,梦到洛阳,梦到龙门石窟的那个人生巅峰,梦见自己手捧着女皇的锦袍,坐在女皇身边,却又被女皇一把推倒在尘埃无限坠落。当他惊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竹席上,浑身已经湿透。广东的天气对生于山西,长在长安的他是巨大的折磨,他曾经幻想着朝廷会记起他的才情,派人寻访自己再度出山,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决定靠自己。
宋之问制定了一个计划,决定潜回洛阳。作为一个被下放的干部,私自跑回去肯定是死罪,好在岭南林密人稀,他暗中联系好了一辆牛车,在一个夜里将家里布置成遭劫的样子,还杀死了一个仆人伪造了被土匪抢劫的现场,带了一些最贵重的金银,趁着夜色离开了。看着身后的几盏灯火,他很紧张,生怕有人追上,万劫不复。
一家人全靠车夫引路,月色无声,直到听到哗哗江水声,宋之问知道这是罗定江,直通大海,他早已安排好了一艘轻舟。趁着月光将家人送上船,递给车夫一串铜钱,头也不回的顺流而下,宋之问总算离开了这个让自己痛恨的地方。
小舟颠簸,好在江水并不湍急,天已大亮,他不敢独立船头,只能瑟缩在船舱里,不知过了多久,入海口又换上一艘北上的大船,随着波浪靠岸泉州港。一家人早已换上粗布衣裳,扮作北上的商人,登岸雇车。一路上小心翼翼,绕过所有的大城,生怕在城门口看到自己的画像和通缉令,晓行夜宿,结交了不知多少高僧强盗,眼看洛阳就要到了,宋之问反而更紧张了,是否会遇到熟人朋友?是否会被官府画影图形捉拿归案?他甚至曾经徘徊多日不敢前进,想问问城里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想知道自己跑路的事情有没有案发。
纠结的宋之问写下了著名的诗篇「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后来,成功到达洛阳,并躲在好友家中的宋之问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思考如何洗白自己的身份卷土重来,直到他等来了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