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童年 - A Corner of Childh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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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角童年 - A Corner of Childhood

夜里失眠,忽然回想到了童年

夜里失眠,忽然回想到了童年的一些经历。

人生前五年,我住在一个小县城。这个小县城是两山夹一沟的地势,西山是石头山,东山是沙子山。中间一条伊逊河,每逢夏天总会发几次洪水,河堤上站满看水的闲人,轰隆隆的几里以外都能听到。河上一座吊桥,这是在晴天我都不敢涉足的一处天险,却总有人在发洪水时试图骑车经过吊桥,且毫无意外的落水不见。每年这河都要带走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我家就住在距离河堤五十米处,家里有个院子,四方形的院子的北边和南边各有一座平房,都是北方农村的传统样式,中间进门,两边各有一个大灶,各有一个房间,大灶联通着房间里的火炕。院门在东侧,上午阳光明媚的时候,如果有人从院门进来,差不多刚好能看到撅着屁股蹲在院子的西侧墙根下拉屎的我,暖洋洋的。

现在回忆起来,童年拉屎经历里最大的迷思是屎去了哪里。我对拉屎前内心的悸动以及过程中的羞耻动作印象深刻,唯独对于屎去了哪里完全没有印象。这几乎成了一种神迹 —— 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也有人替你背后铲屎。

五岁后,我家举家搬到了市里 —— 市里是相对于县城而言的,因为在中国县城的上级就是市,因此这可以看做是一种生活环境的跃迁了。但到了市里仍然租住在一个郊区的平房中,让我对这种跃迁失去了直观的印象。说是市郊简直有点太客气了,因为邻居们都在山上种地,我每天在玉米地里疯跑,在山脊小道里穿行,雨天捡拾蘑菇,晴天捉拿蚂蚱,这反倒是在县城从未经历过的。

北方的蘑菇种类不多,童年有记忆的只有松蘑一种。山上最常见松柏树,雨后的松树脚下,常常长出来带有平坦的紫红伞盖的蘑菇,就是松蘑。我们提着篮子,运气好时能捡到半个篮子的蘑菇带回家,但现在想来,我从来没在餐桌上见过这种蘑菇,不知道那时候捡拾的蘑菇是不是被心思缜密的家长们都扔了。当然,如果我儿子今天带回来一筐蘑菇,我可能也会悄悄扔掉。

沿着山脊奔跑的我,后面常跟着房东家的比我小一两岁的小女儿,我们搬到市里是租房的,一个传统北方民居 —— 同县城的一模一样 —— 中间是大门,左右各有一间房,而中间是两个大灶,用来做饭及烧炕。右边的是房东家自己住,左边是我家租住的。房东家每天都用那个大灶做饭,我经常在旁观察。每次做饭之前,要出去找很多柴草堆在一边,倒一点水进去刷锅,因为锅很大,因此刷锅水要用水瓢舀出来,剩余的一点水,会用炊帚 —— 北方的一种用高粱苗绑成的笤帚型刷锅工具 —— 甩出去,墙上因此都是星星点点油脂麻花。

而我家租住的这一边,大约是盖房的时候图省事,既没有灶也没有炕,反倒看起来现代化了一点 —— 煤气罐和钢架床组成了一整个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方式的代价就是冬天极冷,屋里生一只煤炉,用敲碎的煤块,这时候蜂窝煤对我家来说还比较奢侈,煤块就足以过冬了,或者以便宜的煤粉混合少量黄土加水,做成圆圆的或方方的煤饼,晒干,生炉子时再如同吃玉米饼子一样掰开成小块,成为一种人工制成的煤块。

这种煤块很不好生火,因此尽量不要让炉子熄灭。每到夜里临近睡觉,要用水混合一块煤泥,软软的直接贴到路子上方,将火整个盖住,上面用铁制的火钩子 —— 这是一种用细钢筋制成的一头带把,一头带钩的工具,主要用于通炉子 —— 在煤泥上扎一个小眼以让火焰穿过,昏黄的夜里,黑色的泥煤上一个小洞露出红光,带着轻微的煤气味。

封炉子不只是要用泥煤盖住上方,还要关闭路子下方的进风口,这一套组合的主要目的就是让煤炉燃烧缓慢,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套组合拳因为氧气不足,将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一旦夜里起风、烟囱倒灌,我们全家都将无声无息的死去。还好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租住的这处房屋带来的生活方式甚至不如县城小院,住在县城小院里的小小的我,经常出门玩耍,出门不远就是县政府,可见虽然条件一般,至少也算是县城的 CBD,但进了城的我家,几乎是住在一个小山村,刚刚通电,甚至没有水泥路。

在这里我终于留意到厕所的存在,并且终身难忘 —— 因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 厕所位于房子的背面,一个深坑,上面搭着两块木板,大概是用来踩着并且原地蹲下。露天没有房顶,当然更没有门,我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如此草率的厕所,当然更无法想象我跨步其上并且一个打滑摔进粪坑的样貌。所以我仍然满院子拉屎,从来不考虑踏入一步,好在我仍然足够年轻,且仍然有人负重铲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