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 Imperman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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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 - Impermanence

昨天家里老大告诉我,他的假期作业是给《朝花夕拾》写读后感,听到这个消息,我写字的口气 —— 当然写字不是说话,可能应该称为手气 —— 都有点不同,仿佛手指灌了铅。

昨天家里老大告诉我,他的假期作业是给《朝花夕拾》写读后感,听到这个消息,我写字的口气 —— 当然写字不是说话,可能应该称为手气 —— 都有点不同,仿佛手指灌了铅。

鲁迅从来是我们的童年梦魇,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总被要求从字缝里看出字来,在一片片乌云般的文字中看出一些莫须有的道理,似乎这才是鲁迅的正确打开方式。当然除了《狂人日记》,在狂人的日记中,「字缝里看出字来」甚至都不是比喻,而是原文的一部分。但要从《朝花夕拾》这样的小散文中看出黄钟大吕,我也觉得有点难。

但又要按照老师的要求做事,我便提高了音量 —— 读后感,这三个字的重音我都不知道怎么放,大概应该是「感」,可老大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你行你上。然后打开一篇《无常》甩给我。

我想这可能就是一种「无常」感,就是当一个火车头沿着轨道前进,而你以为还将继续前进的时候,火车头忽然扭过头来对你比了个耶。

实际上我有一种对《朝花夕拾》很熟悉的幻觉,但并没有,我一篇都没有读过,只学过。就好像你上医学院的解剖课,面对被切的七零八落的大体老师,你可能对他的大脑沟回非常熟悉,对他的胃黏膜褶皱如数家珍,但你不能说你认识他,事实上你也永远失去了认识的他的机会。

还好我还没有见过《无常》的五脏六腑,便也有机会重新认识它。以下是给小朋友的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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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笔下的芸芸众生在《无常》这篇画卷中徐徐展开。他们的生活中有很多神,有的严肃,有的嬉笑,有高高在上的例如城隍和东岳大帝,好像神怪世界中的帝王;也有鬼王鬼卒,就好像他们的打手,但最吸引人的是那「白无常」—— 在鲁迅的时代,叫做「活无常」,但出于习惯,我还是以「白无常」来称呼吧。

迎神赛会上的那些东岳大帝和鬼王们虽然威严,但出场时老乡们却总有点提不起精神,就好像大领导临幸社区,虽然围上去的人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手掌也恰到好处的鼓起来,但毕竟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们也知道他们是安排好的,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是安排好的。反正普通百姓多半无法靠近,也只远远的「嘁」一声,便仍旧各忙各的。

而「白无常」来了却又不同,所有人都有点紧张且兴奋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兴奋地携伴赶过去,指点着,笑着热闹着。同是鬼物,仿佛这个鬼是活鬼,而其他的只是死鬼罢了 —— 这种吊诡的语言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所有鬼物中,人们最喜欢「白无常」,这是个有趣的问题。而答案更为有趣,因为「白无常」最像个「人」,这个答案看似荒诞却又在情理之中。

东岳大帝们总是板着面孔故作威严,而鬼王鬼卒总是龇牙咧嘴,他们的人设 —— 或者应该叫鬼设 —— 有且仅有这些了。而「白无常」是很少有的笑面鬼,笑面也就罢了,还要蹦来蹦去,还有台词。有台词也就罢了,还有老婆,有老婆也便罢了,老婆还有个前夫,和前夫还有个儿子,而前夫的儿子长得却也很像「白无常」的样子,这信息量就有点大了。

信息量大了,这位「白无常」也就立体了起来,不像是墙上的鬼画符,倒像是从墙上走下来的邻家不争气的在居委会工作的二小子,长得有点丑,喜欢捉弄人,但大小还算是个善良人,人们的胆子便大起来,也可以与他开开玩笑扯扯淡,而他也不恼,就一直笑嘻嘻。更不要提他还因为私放了人而挨了阎王的揍。

鬼们虽然为人所不喜又惧怕,但毕竟掌着这阴间的权柄,而无论哪个人,总有一天要去阴间的,所以不要乱说话,乱写日记,免得有一天下去后事情败露,难以收场。不过既然这宿命没办法选择,人们总还是希望有一个更像人的鬼来管理自己,也就剩下这么点美好的愿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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